Achroia

08.

 

——还真是一开口就是不得了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问？”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六条千景的内心其实已经给出了无数个分支的选项。是那家伙的同伙？能够预知到自己接下来的行动，莫非已经观察了自己有段时间，只是自己没有发觉到？又或者说——是想通过他接下来的回答来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龙之峰帝人如他所想，是纪田正臣在组织里的同党之一。想来也是，单凭一个人在敌对方的组织里想必还是不太便利。如果有同伴接应的话，很多事就容易解决的多。

 

会是这样吗？

 

似乎是发觉了千景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于是龙之峰帝人的表情也一下子沉了下去，言辞之间的态度也有些生硬了起来：“我只想知道是不是这样。”

 

“是。”

 

龙之峰一愣，没想到六条千景居然这么快的就给出了肯定的回复，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千景看着他好像掂量了很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问他：

 

“那……失礼，我能问一下原因吗？”

 

“我想我并没有这个义务？”

 

千景眯了眯眼睛，过重的压迫感让龙之峰看上去有些紧张，千景注意到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怀里塑料制的资料夹也被他的手捏的发出咯吱的声响。

 

——在紧张。

 

很轻易的判断出了对方的心理状态，千景却有些意外。这个龙之峰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冷静，很容易就被他看出了心理活动这一点让他有些疑惑。有了纪田正臣作为先例，他对于“人在性格上的伪装可以精准到什么地步”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对龙之峰这样过度流露于表的心理活动还是有着少许的警戒。

 

如果他是真的有意表演成这样的性格来放松他的警惕，那么六条千景大概并不会轻易的上当。但是按理来说，作为他们这类地下职业的人，无论是不是卧底，情绪波动如此明显本身就是不正常的。问题就在于，到目前为止，两个人都没有说到核心的话题。

 

如果不正面交锋的话，龙之峰帝人的身份是否真的如他所想，还真的十分难以判断。

 

——不过如果真的是纪田正臣的同党……这两个人还真是完全不一样啊。

 

在这个过程中，龙之峰也在悄悄的打量着六条千景。千景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但那双眼睛里的确是充满了警惕和不那么容易察觉的敌意。

 

“……我明白六条先生的意思了。”

 

龙之峰吸了口气。千景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没有动，但已经在心里悄悄的估算着对方的实力。如果等一下真的有动手的必要，自己应该是落不了下风，他只怕龙之峰会有什么隐藏着的招数，那样的话就要加倍的小心，六条千景并不擅长对付暗招。

 

“哦？可我没什么意思啊。”

 

“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的话，我也大概猜得到情况了。”

 

“等等……我不是很懂你的说的意思是指什么？好像我们从刚刚开始……”

 

他顿了一下，龙之峰帝人也认真的注视着他，绷紧神经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刚刚开始……说的就不是一回事情？”

 

没错。六条千景从中途就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总觉得龙之峰帝人的态度十分微妙，但他一直是站在“龙之峰是纪田的同党”这一角度看待着他。而他现在好像有点知道那种微妙从何而来了。

 

这种微妙的态度，与其说是互相知晓立场的咄咄逼人，不如说是……

 

“诶？”龙之峰一下子被打乱了思绪，神情又恢复成了一开始的呆然，说话也有些磕磕巴巴了起来，“难道不是在说……六条先生你……和正臣关系十分要好，才……”

 

“……啊，果然。”

 

不如说是——在关注着两个人之间的联系性。

 

直白点说，经常发生在女孩子和非常要好的朋友之间的争宠心理。可能用词不太恰当，但大概确实是这种类似的的心态。

 

——单纯的仰慕者吗。

 

想到这里，千景不由得勾起了嘴角。而对方显然还没有理解他的意思，面对千景突然的笑容有些手足无措。

 

“果、果然？”

 

“我想你大概是搞错了什么。我和纪田——”

 

“和我什么？”

 

六条千景的那句“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被这突然的声音直接顶了回去。他转过头来，勉强地笑了笑。

 

“——你为什么每次都出现在这么关键的地方？”

 

“可能是感受到了有人在背后夸我吧。”纪田正臣轻松地抖了抖肩膀，然后把视线转向了旁边呆立着的龙之峰，“哟帝人，听说你遇到点麻烦，上面派了英俊潇洒的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夸张地做了个十分绅士的鞠躬动作，龙之峰看着他沉默数秒，叹了口气。

 

“已经差不多解决了……不过正臣你还真是，这么久不见还是一样的……”

 

“NO。”纪田晃了晃手指，笑容间藏匿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狡黠，然后他收回手指，顺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是作为大人的聊天技巧，帝人小朋友在这方面还需要多加努力啊？”

 

“……我，我也没有……”

 

“嗯？”

 

纪田凑到他面前，千景的角度不是很看得清龙之峰此刻的表情，但却隐隐的看见他的耳垂有些微微的发红。

 

“……是啦。”

 

龙之峰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但是面部线条也随之舒缓了不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视线在纪田和千景之间游离了一会儿，也没有继续追问刚刚的问题。他轻咳了一声，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去：“你们先聊，我还有点事没办完。”

 

“嗯，有机会的话来这边找我玩啊——”

 

纪田对着龙之峰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手，等到龙之峰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把手放下来，然后叉住了腰。

 

“——那么，接下来。”

 

纪田转过头，笑着看向千景。

 

“我记得你有事要找我？”

 

+

 

“……所以说，总结一下，你怀疑资料室系统的问题和我有关。”

 

“是。”

 

纪田看了他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好果断啊。”

 

此刻六条千景正和纪田正臣坐在大楼后身花园的一条长椅上，谈话总要找些让人心情愉快的地方，无论话题是否如此——六条千景是个很注重情调的人，当然也包括了寻找聊天地点这一条。他并没有理会纪田对他暗藏几分挖苦的话语，摸了摸自己的帽子。他知道纪田会继续说下去。

 

金发的少年见他不说话，果然开口：“不得不说你的脑子真的很好用，发生这类的事情第一个想到我，的确是正确的判断。”

 

千景皱眉，把胳膊搭在长椅椅背空着的地方：“果然是你？”

 

“看你说的，当然不是。”

 

“……”

 

“不过……”

 

听到转折性的词语，千景立刻提高了注意力，然而少年却踌躇着有些犹豫的样子又让他有些困惑：“不过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到底应不应该说是和我有关呢……”纪田把头仰到靠背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翻出一个烟盒：“抽吗？”

 

千景偏头看见那个盒子，是一款前段日子较为流行的女士烟。他曾在组织的垃圾箱里见到过同样牌子半截没抽完的烟头，本来以为是哪个豪气的姐姐抽剩下的，没想到居然是出自面前人之手。

 

“你抽烟？”

 

千景夹过一支，用对方递来的打火机点上，烟草的味道夹杂着薄荷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纪田也咬了一支，点火之后随手就把打火机塞进了千景的衣前袋：“偶尔，不过肺的那种。”

 

“动作这么顺手，把我这儿当回收站了？”

 

“这不是顺手嘛，你自己说的。”纪田吐出一口烟气，夹着烟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敲击着扶手，“我抽不来普通的烟，女士烟相对来说没那么刺激，味道我个人也还蛮喜欢的。”

 

“……抽不来的话不要抽不就好了？何必这么干。”

 

“你不觉得男人抽烟的时候才最有范儿吗？”

 

千景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评价噎得一时间居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半晌之后，他轻咳了两声。

 

“还是说之前的事吧。”

 

“啊对，差点忘了。”

 

纪田合了合眼，千景认真的等待着他的后文时，他却问了一句让千景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还记得之前的那个075吗？”

 

“……什么东西？”

 

“嗯？哦……抱歉。”纪田敲了敲自己的眉心，更正道，“就是加藤。之前那天晚上被你揍了一顿的那个，你手下的。”

 

“……啊。”千景试图在脑海中回忆起那个人的脸，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放弃了挣扎，“我不是很记得住长相了……但这个人我倒是知道。”

 

“嗯。”纪田没有在意千景刚刚纠结成一团的表情，继续问，“你知道他后来去哪里了吗？”

 

“这个……”

 

千景一时语塞，那天的事件过后，他似乎过于把重心放在纪田正臣的身上，再加上他本来对于自己组内的情况就知之甚少，大部分的内部信息和人员管理都是副手在打理，他自己只负责签个字和带队出任务。

 

这么想想还真是有点愧对这个组长的名号啊。

 

千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对他摇了摇头。

 

“他被‘回收’了。”

 

“……回收……？”

 

“是我们这边的说法。如果被派出的卧底和间谍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被怀疑，或者是身份暴露，就会安排一次事件，然后通过一些手段……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总之在我们看来，这个人是战死了。但是实际上——”

 

“——是被你们‘回收’？重新带回组织去？”

 

“对。”纪田伸了个懒腰，又浅浅的吸了口烟。在淡淡的烟雾里，千景看见纪田平静的注视着他，阳光通过烟雾折射的不那么明显，千景一瞬间竟觉得他有些虚幻的不真实。

 

虽然只是微妙的感觉，但好像今天的纪田正臣和平时不太一样。

 

是哪里呢……？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我想说的是后面的。”

 

纪田笑了笑，在扶手上直接按灭了烟头，铁质的扶手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他把烟头随手扔向旁边的垃圾箱，然而因为目标太小而未能命中。他咋了下舌，站起身来走过去捡起来那个烟头，把它重新投进垃圾箱内。

 

千景安静的注视着他做完这些动作，纪田又重新走回来坐下，瞥了一眼千景。

 

“你烟灰要掉到裤子上了。”

 

“啊。”

 

千景这才回过神来，装作坦然地把烟灰抖了抖。女士烟的烟身极细，他并没有抽上几口就几乎烧到了头。

 

“被回收之后，我们那边依旧需要这边的动态。各司其职，回收了一个，自然会填补上另一个。”

 

正当千景琢磨着要怎么说才会显得自己并不是有意浪费了那支表示好意的烟的时候，纪田却突然接着说了下去。

 

“……等一下。”

 

千景顿住了动作。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刚刚纪田犹豫着说是不是和自己有关的原因。

 

“难道你们……”

 

“我觉得就是你想的那个答案。”

 

纪田附过身去，直直的注视着千景的眼睛。

 

“点到为止。”

 

 

つづく